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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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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阮家後,阮奉先沒有關心她去了哪裏,開門見山就問去平謙侯府有沒有見到世子,有沒有在世子面前露臉,世子有沒有對她表現出好感。

自然,後面那個問題問得比較隱晦,阮覓眼中嘲諷,裝成聽不懂的木訥樣子糊弄過去。

眼巴巴讓自己女兒去送嫁,打的就是給自己侄女夫婿身邊塞人的主意。不知道這人到底有沒有腦子,平時看起來還挺要臉的,怎麽一到這種時候就惡心得緊?

阮覓心中吐槽,嘴上全是“沒有,不清楚,女兒真是沒用”之類的回答,說到最後阮奉先不耐煩揮揮手打發了她,阮覓這才得以出來呼吸幹凈空氣。

之後的幾天裏,阮覓悄悄帶著翠鶯同自己院子裏那兩個丫鬟出去吃了一頓,用的錢是這個月阮珍珍好不容易攢齊的那一百兩。

酥春和槐夏嘴饞,從酒樓出來的時候都走不動路。

翠鶯倒是沒吃多少,她嘴上雖然沒說,但那臉色也看得出來,覺得阮覓這回花錢大手大腳,非常不值得。估計回去後就得教育她一頓。

即將被教育的人縮了縮脖子,見後面有個夥計提著食盒匆匆趕過來,看到救星似的上前接住。然後獻寶一般躥到翠鶯面前,“你每到這個時候不是都會上火,晚上又睡不著嗎?這裏頭的百合蓮子粥清熱降火養心安神,我讓他們小火煨了好一會兒呢!你就嘗嘗嘛——”

說到後面連撒嬌的口吻都用上了。

翠鶯有些動容,她每年從夏入秋的時候都會有些不舒服,不過一直沒有同旁人說過。只有阮覓來了阮家後,第一年就發現了這件事情。

那時候的阮覓不像現在這麽愛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,更多的時候她是坐在一個地方發呆,眼神也空洞。翠鶯有時候都覺得她好像下一秒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。

不過就算是這樣,阮覓還是會在發現她不舒服後,悄悄地去廚房那邊弄點降火的東西回來。

或許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忍受著譏諷排擠,只是為了那麽一點東西。

翠鶯一家都在阮家做事,若是她想換個主子伺候也是可以的。她父親曾經悄悄打通關系想把她調去別的院子,不過翠鶯拒絕了。

在哪兒當差不是當呢?但是她但肯定,整個阮家,只有一個三小姐,會默默關註她,註意她的一舉一動。會發現她在初秋的時候上火失眠,會勇敢踏出小院只為了給她弄一點降火的湯。

走了,三小姐就再也不是她的三小姐了。

翠鶯很肯定這一點。

她守在那間小院,四個春夏秋冬。旁的人走的走,逃的逃。新的人來了,又有舊的人離開。只有翠鶯一如既往,陪著阮覓在那間小小的院子看日出日落。

被一小碗蓮子粥勾起了回憶,翠鶯面色愈發柔和。也忍住了原本想要說的話,嘴角微翹接過食盒。

說句僭越的話,這約莫就是含辛茹苦養女長大成人的欣慰感?

阮覓並不清楚翠鶯想了什麽,不過翠鶯接過了粥,也沒有再教育她了。自以為得逞的人嘿嘿一笑,連坐在馬車上都忍不住哼起了歌。

酥春槐夏不敢捂耳朵,一個勁垂著頭不敢說話。

而翠鶯還沈浸在從胸腔噴湧而出的情感中,忘了阻止。

於是這輛馬車在“悅耳”歌聲的籠罩下快速趕回了阮家。

下馬車的時候,阮覓疑惑問道:“我怎麽覺得回來的時候比去的時候更快?”

酥春他爹,也就是車夫僵了僵身體,老實巴交的男人垂著頭就要來認錯。被翠鶯攔住,“沒事,您忙去。”

男人看看阮覓,不敢動,直到阮覓茫然地點了點頭他才如遇大赦駕著車往小門走了。

“怎麽了?”阮覓懵懂湊到翠鶯面前,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還轉頭看向酥春槐夏企圖得到答案。

酥春槐夏眼神游離,就是不同她對上。

於是阮覓只能睜著那雙眼,看向翠鶯。

她比翠鶯矮些,臉自然而然地仰著,眸子微睜,露出漆黑瞳仁。

翠鶯與她對視,想到自己這些年的目標,將三小姐培養成鱗京人人稱讚的閨秀,或許這樣她就不用再被人忽視了。

但是這一刻,翠鶯又覺得這些虛名其實都無所謂了。

她心中嘆了口氣,罷了罷了,愛唱就唱罷,她總歸是願意聽著的。

於是翠鶯搖頭,“沒什麽,快些回來不好嗎?”

“嗷,那也是。”輕易就被忽悠過去的阮覓不再想這個事情。

四人吃飽喝足,慢悠悠往那間能夠遮風擋雨,能被稱為家的小院走去。

————

距離小林巷那邊的喜宴過去也有好幾日了,謝氏突然派了人來問阮覓有沒有空,想請她去清水巷那邊坐坐。

這消息自然是先被阮奉先知曉了,他沒問阮覓意見,直接替她決定明天就去。

早在阮大學士還沒入朝做官的時候,阮奉先就時常對人家白眼相待。後來阮大學士有了如今的地位,阮奉先舔著臉巴結了好幾回都沒得到回覆,覺得自己的面子被踩在了地上,於是憤憤離開。時常偷偷罵阮大學士不念舊情,無情無義。

平日裏,阮奉先也端著不想和清水巷扯上關系的清高架子,但一碰到這種機會,他還是會忘記之前的事,裝成沒事人一樣上門。

阮覓跟在阮奉先身邊,悄悄翻了個白眼,聽他在那兒同謝氏寒暄。

謝氏見到阮奉先並不驚訝,似乎已經猜到他會過來。

“我這女兒沒教過什麽禮數,若是做了什麽事惹人發笑,還望嫂嫂莫要見怪。”阮奉先裝成一個擔心女兒外出的好父親,為自己再次上門找借口。

壓根沒考慮過阮覓的名聲。

謝氏沒順著他的話說,而是笑著拉過阮覓的手,不讚同道:“我看阿覓啊,是個好孩子。七弟這是謙虛呢。”

本來阮珍珍也打著主意想跟過來的,不過後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放棄了。阮覓心中遺憾,有時候阮珍珍不在身邊,還真是缺少一點樂趣。

阮奉先同謝氏又寒暄了幾句,兩人才繼續往裏面走。

聽說今日是那位阮大學士的休沐日,現在人就在家中教阮寶珠阮寶璃兩姐妹寫大字。

且不說阮奉先聽到這消息時的臉色,從尷尬咬牙切齒快速變換到虛偽客套有多好笑。

阮覓僅僅是聽說,就不自覺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。

這多可怕啊……

震驚!某朝廷重臣休沐時間竟然不好好放松,捉著兩個無辜幼兒苦練大字。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?

猛地回到翠鶯把她從床上提起來看書的地獄時間似的。

以後還是對寶珠那孩子好一點吧,畢竟大家都不容易。

阮覓滄桑嘆氣。

至於阮奉先那點心思,阮覓不用多想都清楚。不就是想和這邊打好關系,但是以前實在是被阮大學士忽視太多次了。以至於現在一聽到阮大學士在家,阮奉先就想起了以前的事情,又氣又怒,害怕這回還跟以前一樣。

坐在待客的室內,沒有見到阮大學士,估計這會兒還在監督兩姐妹寫大字。謝氏讓人上茶,然後說要去帶那倆孩子過來,便先走了。

留下阮覓和阮奉先在這兒坐一會兒。

看見阮奉先,就跟看見阮珍珍似的,身體裏那些不安分的細胞總是蠢蠢欲動,想要使壞。

只要做得不過分,讓阮奉先發現不了的同時又不舒服,阮覓就覺得自己舒服了。

她捧起茶杯,將下半張臉隱在茶杯後,狀似無意輕聲道:“女兒一個人在這兒也沒關系的,伯母待我很好,父親不用擔心,您就先回去罷。”

阮奉先來這兒的借口本來就是說阮覓需要他,所以他才會百忙之中抽出空過來。但是阮覓現在又乖巧極了,還非常善解人意地說讓阮奉先先走,這可把阮奉先給氣壞了。

心口哽了哽,剛想訓斥,卻又想起自己剛才在眾人面前扮演的慈父模樣,硬生生忍住了。

廳堂裏的那些仆從都是這兒的老人,曾經也是見識過阮奉先上門套近乎卻被拒之門外的場景。就算他們面上沒有表露出什麽,阮奉先也覺得他們在暗地裏嘲笑自己。

勉強擠出個笑,阮奉先呵呵笑了兩聲。臉上是生硬的慈祥,眼中盡是警告,“覓兒不要胡鬧,為父不看著你,要是等會兒你闖了禍該怎麽辦?”

倒是沒有想過阮覓說這些話是故意的,阮奉先只覺得這個女兒實在是木訥,說的話竟然還讓他下不來臺。

因此心裏嫌棄更濃了一分。

阮覓特意頓了頓,忐忑開口:“父親您心中應該很敬佩伯父吧?不然早上的時候就不會那麽開心了。聽到伯母邀請我來這兒的那天,您也笑得非常開心的。”

一個受到冷待多年的孩子,正絞盡腦汁同那個冷待她的父親搭話,絲毫不記仇。

而且還體貼得很,拼命給自己父親說好話。

真是乖巧,就可惜生錯了人家。

資歷老,對於阮覓身世也很了解的婢女站在一旁,心內嘆氣。覺得這位小姐惹人疼惜的同時,又覺得阮奉先真是可笑。

他那哪兒是敬重老爺?巴不得從老爺身上咬下一塊肉下來的豺狼差不多。貪婪無度,臉皮厚得很。

阮奉先沒想到阮覓連他的老底都掀了,幾乎懷疑她是故意的,但看過去依舊是孺慕的眼神,和以前沒差。

驚疑不定,審時地看了阮覓幾眼後,阮奉先終究是放下懷疑。不過他越發覺得這個女兒同他八字相沖了,心中不喜。

當著那些婢子的面,阮奉先不好斥責,便忍住脾氣故作溫和,“等會兒你伯父過來了,少說些話,不然鬧出笑話就不好了。”

阮覓終於舒服了,不再說話乖巧點頭。

而阮奉先坐在那兒喝茶水,就算竭力維持自己的威嚴,卻還是疑神疑鬼,覺得站在一旁的婢子聽了剛才那些話後,個個瞧他的眼神都不對勁。

像是看笑話,像是鄙夷,又像是嘲諷。

要是這是在自己家,阮奉先早就摔杯子發怒了。但這是清水巷,他不得不收斂脾氣。阮奉先粗粗喘氣,面色不好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,發出刺耳聲響。

阮覓抿直嘴角掩藏自己的幸災樂禍,悄悄看阮奉先那無能狂怒的樣子幾眼,覺得太好笑了,又再次移開目光以免忍不住笑出來暴露自己。

突然,阮覓和一人對上目光。

僵住。

她神色瞬間變得非常正經,坐姿也端正起來,好像翠鶯正拿著鞭子在一旁督促似的。

一顆冷汗悄然冒出,心中警鈴狂響。

太恐怖了!!!

那簡直就是前世所有教導主任的化身,看一眼就能讓學生肝膽俱裂夜間噩夢痛哭流涕。

更何況阮覓才耍了些小手段去看阮奉先的笑話,嘴角的笑都還沒收斂幹凈,就被抓了個現行,這不是證據在手是什麽?

阮覓木著臉,抖了抖。

孩子害怕。

阮平左平日裏沒什麽興趣愛好,同僚們休沐時喝喝小酒聽聽歌看看舞,偶爾也會邀請他過去。但去了幾回之後,同僚們嘴上說著下次再聚,卻再也沒有邀請過阮平左了。

甚至那些小圈子裏還流傳著對阮平左的評價。

古板,無趣,沈悶。

謝氏時常笑著拿這些事打趣他,叫他好生反省。故而阮平左面無表情回想自己在同僚們賞歌舞的時候說了什麽。

“為官者應端正己身,賞歌舞,食酒糜,不應沈溺。”

“俸祿幾何?可夠花銷?”

“程大人,來時碰上令夫人,正在找尋你,我見她焦急,便帶著過來了,人正在外面。”

……

回憶完,阮平左依舊面無表情地回答自己的妻子:“並無什麽過錯。”

那些,都是很正常的話。

當時謝氏瞧著他肅著的一張臉裏那點兒茫然,實在沒忍住輕笑出聲。

而漸漸沒人邀請的阮大學士,休沐時終於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。

他崇拜謝安。

謝安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,一個“未若柳絮因風起”,一個“撒鹽空中差可擬”,稚兒稚語,卻道出千古流傳的名句。

所以阮平左盡力向偶像靠齊,在休沐時都會把兩個女兒拎到書房,悉心教導,表情嚴肅得能嚇哭小孩兒,實則滿心殷切。

他自認為那是享天倫之樂,殊不知阮寶珠每日哭喪著臉起床,一旦露出不情願的神情,就會看到謝氏“和善”的笑臉,“到你父親面前,不準壞他興致,可懂得?”

求生欲爆棚的阮寶珠小朋友連忙哆哆嗦嗦爬起來,點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。

這才有了阮平左眼中的妻子溫柔,女兒好學的假象。

聽到妻子說阮奉先來了,他沈默一會兒還是放下書洗凈手來到廳堂。剛入門便見到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神色促狹,定然是剛才做了什麽捉弄人的事。

骨子裏的板正讓阮平左一瞬間就有了教育人的想法,眉間微刻一條痕,走進去幾步又見那小姑娘規規矩矩坐得極是端正。

“……”

阮平左再度沈默,才慢慢想起來這孩子是誰。他走過去坐下,也沒寒暄,徑直問道:“你來幹什麽?”

不懂變通的讀書人!

阮奉先被他那沒有半分圓滑的話氣得心口疼,不得不再一次把剛才的說辭搬出來。

“我這女兒從鄉野之地回來,被那對夫婦教得木訥,生性膽小,便陪她過來。”

言外之意就是阮覓如何沒用,都是以前的父母的過錯,同他沒有半分關系。

阮平左坐時,身板很筆挺,仿若不管在哪兒都不會被折斷的翠竹。年過四十,身上滿是文人的書卷味,還帶著官場的肅殺。

他順著阮奉先的話,看了下阮覓,然後道:“同你長得不像,是個面相聰明的。”

聽到這話阮覓差點沒忍住笑出聲。

難道這就是強者嗎!一句話,殺人誅心!!!

自這位伯父進來後,阮覓就縮縮脖子充當個隱形人。畢竟剛照面,一個眼神就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,所以縱然想笑,阮覓還是垂著頭不敢動作,悄悄聽著那兩人說話。

但或許是阮平左說的話太過於紮心,阮奉先好一會兒都沒出聲。他不說話,阮平左也不是個多話的人。廳堂內自然而然陷入寂靜。

直到阮寶珠像只剛放出籠的小崽子一樣撲哧撲哧跑過來,才有了點兒聲音。

阮寶珠還沒進門就瞧見了阮覓,一下子跑得更快了。但快到阮覓面前,卻矜持地放慢腳步。

她擡著下巴,雙手背在身後。

“你來幹什麽?”

就算是六歲的小孩兒也是要面子的。上回阮寶珠在阮覓面前哭得流鼻涕,還看到阮覓躲開了。就算後面阮覓解釋自己沒有嫌棄她,阮寶珠還是有點扭捏。

故而說話也別別扭扭的。

即使她心裏真的非常高興阮覓過來。

這話聽在阮覓耳中,似曾相識,慣性使然扭頭去看阮平左,扭頭扭到一半好險止住了。

不愧是父女倆,見人問的第一句話都是這麽直接。

不過她可不是阮奉先那樣惹人嫌的玩意兒。

為了突顯自己與阮奉先的不同,阮覓沒有像以往那樣惡趣味逗弄阮寶珠,而是很上道說了句阮寶珠想聽的話。

“來找你啊。”

阮寶珠掩飾不住拼命上翹的嘴角,像模像樣地清了清嗓子,“那你就出來,和我們一起玩吧。”

說著,悄摸摸把背在身後的手放下來,然後瞥一眼阮覓,示意著什麽。

阮覓:?

阮寶珠維持著這個姿勢不動,見阮覓沒有回應自己,想了想,覺得阮覓可能是笨了點,不過沒關系,就算笨了點她也不會嫌棄她的!

於是,阮寶珠再次把手舉高,仰著頭一臉期待。

阮覓終於懂了,嘴角抽了抽,牽起阮寶珠的小胖手。

“父親,伯父,我可以同寶珠去外頭玩會兒嗎?”阮覓沒忘記自己在阮奉先面前扮演的人設,聲音低且弱。

阮奉先自然樂意看見阮覓和清水巷的人打好關系,當即應允,“去罷。”

阮平左沒說話,倒是看著阮覓點了點頭。

在官場上沈浮十餘載的人,既是重臣,又是個極正直的文人,目光裏都帶著重量。阮覓呼吸一滯,壓根分不清這是學渣的本能反應,還是真的被那氣場所攝。

不過好歹能夠出去了,阮覓向二人行了一禮,便牽著阮寶珠出去。

阮寶璃是阮寶珠庶妹,如今四歲,長得玉雪可愛,比阮寶珠還矮上不少。

瞅了瞅她,又瞅了瞅阮寶珠,阮覓突然想到,好像她們都比同齡人矮一點啊……

先前阮覓偷偷安慰自己這是小時候營養不良導致的,日後好好調養,肯定能長得同旁人一樣高。說不定還能超過段意英,讓她再也不能摸到自己的頭。

但是看著圍在身邊的這兩個小不點,阮覓突然就沈默了。

她記得別人家這個年紀的小孩兒,好像不止這麽一點兒吧……

一個人矮或許是有特殊原因,但三個人都這樣,就能夠說明一些問題了。

阮家的女孩兒真的都長不高?!

阮覓倒吸一口涼氣。

不願相信這個噩耗。

阮寶璃好奇看著她,見她臉色變了幾變,覺得很好玩。往前走幾步抱住阮覓的腿,還高興地拍了拍,“姐姐!姐姐!”

腿上突然多了個掛件,阮覓低頭一看,小不點兒正仰著頭沖她笑,露出沒長齊的牙,可可愛愛。

面上還是那副淡定得近乎冷漠的表情,手上動作卻絲毫不含糊,摸了摸阮寶璃的小啾啾,故意問:“你叫什麽名字啊?”

“我叫寶璃!”似乎很少被人這樣問,阮寶璃回答得非常高興,重覆了許多遍。末了又有點害羞,把臉埋進阮覓的裙褶裏蹭了蹭。

在一旁旁觀的阮寶珠:?

明明我先來的!

她攥緊拳頭不甘示弱,沖上去抱住阮覓另一邊,憋著股氣想像阮寶璃一樣大喊一聲“姐姐”,但嘴唇蠕動幾下,最後只變成蚊子聲似的。

“……姐、姐姐。”

典型的雷聲大雨點小,阮寶珠卻呼出口氣並且十分驕傲,她喊姐姐了!真厲害!會不會摸她的頭呢?然後、然後再親親她……

小朋友倏地紅了臉,仍舊沒有停止各種想象。

說不定還會抱抱她,然後舉高高!畢竟她這麽可愛!

天底下除了寶璃,就她最可愛了!

突然,頭頂傳來一聲輕笑,阮寶珠茫然擡頭,猛地發現自己被抱起來,兩腳懸空。

!!!

阮寶珠眼睛瞪得溜圓。

這不是她想要的舉高高!

這輩子還是頭一回被人叫姐姐,阮覓兩手一摟將倆小孩兒抱起來,一邊一個,抱得穩穩當當。

“想玩什麽?”連語氣都變成霸總式的豪氣。

…………

謝氏解決完了手裏頭事情,聽到下人說寶珠同寶璃正在小花園裏和阮覓玩。她想了想,還是過去了。

上回的事情承了那孩子的情,總得當面說聲謝。

才走到小花園入口處,謝氏先遇見自己丈夫。她溫柔笑著問:“人走了?”

阮平左點頭,又想起妻子時常說讓他多開口,便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比起以前倒是能多聊會兒。”

“嗯。”阮平左依舊話不多,走過謝氏身邊,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。

藏青雲紋寬袖遮掩住了牽著的手,謝氏斂下眸子,神情柔和的不像話。沒再多說什麽,伴在阮平左身邊一起走進小花園。

剛走幾步,就聽到裏面誇張的吹捧。

“哇!!!好厲害好厲害!!!”

“再來再來!”

兩人對視一眼,穿過一樹花才看清楚裏面的情形。

謝氏:……

只見阮覓面無表情抱著一盆羅漢松盆栽,輕輕“嘿!”一聲,就把盆栽舉過頭頂。然後又一聲“呵!”把盆栽放下來。

“嘿!”

“起來了起來了!!!”

“呵!”

“落地了!!!”

甚至在阮寶珠同阮寶璃的吹捧聲中,不動聲色把盆栽舉得更高。

這什麽?活脫脫的街市上雜耍江湖人士。

謝氏表情差點裂開。

將將穩住後緩緩吸了口氣,走過去露出“和善”微笑,“這是在幹什麽?”

阮寶珠阮寶璃兩姐妹一個激靈,瞬間噤聲。

而阮覓還維持著把盆栽舉過頭頂的姿勢,僵著臉,慢慢轉過身來……

“既然喜歡羅漢松,不如回去畫一幅羅漢松畫,再將《植景齋》裏頭羅漢松那頁抄兩遍。”

三人被抓了個正著,此時正垂首斂眉接受教育。

謝氏笑得有多溫和,說出來的話就有多狠。倆小孩瑟瑟發抖絲毫沒有拒絕的膽量。

輪到阮覓,謝氏只是嘆了口氣有些無奈,沒有多說什麽。她牽起阮覓的手,仔細看了看掌心有沒有受傷,見只是些很快就會消散的紅痕,便放了心。

她說起另一件事,“你是個聰明的孩子,上回寶珠也是多得你照拂,伯母心中一直記著這事,若是日後遇著什麽事情,莫要怕,來這兒找伯母就是了。”

謝氏的手心,同阮均衣掌心偏低的溫度不同,是握上去就能明顯感覺到的暖意。

兩者想同之處在於都能讓阮覓感覺到明顯的灼熱,仿佛一下子燙進心裏。

阮覓恍惚一下,回過神來時便發現自己應激之下竟然不自覺地掙開了謝氏的手。

嘴唇蠕動一下,發現並不知道說什麽。

謝氏只當是自己太過唐突,沒有計較阮覓抽`出手的事。她眼中善意很明顯,“日後若得空,常來府裏坐坐。”

“好。”最後阮覓只垂著眼說了這一個字。

倒不是旁的什麽原因,只是不自在罷了。

謝氏說完,阮平左才站在三人面前。

像是父母教訓孩子,一個說完,另一個立馬上場進行男女混合式雙打。

阮平左沒說話,蹲下身揉了揉阮寶珠阮寶璃的頭,臉上仍舊沒有表情,他淡聲道:“父親不罰你們。”

等阮寶珠震驚又狂喜擡頭時,阮平左才補上後一句話。

“晚上繼續給你們講故事。”

阮平左所說的講故事,不同於一般人家講的神異小故事,而是史書傳記!

他對那些傳記倒背如流,並不照著書念。但平直的語氣,加上不改一字,完全是前朝晦澀難懂的史書段落,叫人昏昏欲睡。

偏生謝氏總是在一旁含著笑聽,只要誰敢睡過去,她便輕飄飄掃過去一眼,叫人嚇得立馬清醒。

阮寶璃還小,就算聽不懂也覺得什麽都有意思。阮寶珠卻已經到了能體會其中痛苦的年紀,當即熱淚滾滾,哽咽不成聲。

“怎的高興成了這個模樣?”謝氏替她擦眼淚,明明看著是哪哪兒都透著憐惜,阮寶珠卻懂了。

一邊哭一邊扯出個笑,“嗚嗚嗚……好高興……嗚嗚嗚嗚……”

阮覓覺得有點冷,默默抱住自己。

這會兒阮平左走過來,也摸摸阮覓的頭,隨後又從袖子裏抽`出本書,很是一視同仁。

“從這書中挑喜歡的文章,寫篇感悟,過幾日寫好了,交予我看看。”

詭異的是,阮覓竟然從他沒有波動的聲音裏聽出了殷殷期盼之情。

一本厚書遞到跟前,阮覓顫抖著接過,心裏差點哭暈過去。

這是什麽人間疾苦?!

…………

有一位先生曾經說過,人在世上想要活得愉悅,就得在必要的時候,大膽借助旁人的力量。

阮覓把書遞到魏驛藺面前,輕描淡寫隱去重點,“你看看這本書。”

回阮家前照舊來魏驛藺這兒刷好感,順帶著,解決一下即將面臨的困難。

那本書顯然被主人愛護得很好,略泛黃,頁腳卻捋得平整。

魏驛藺盯著書看了好一會兒,才慢吞吞接過,神情有點無奈。

書上是些文集,分類歸納為幾卷。內容淺顯易懂,有家國興亡的感慨,也有歸隱山林的散作。

粗略掃了一眼後,魏驛藺合上書,思忖片刻,微微翹起嘴角問道:“阮姑娘可是想聽故事?”

說起這個,阮覓可就精神了,一切盡合她意。

魏驛藺執書,斂眸看著上面內容,聲音清緩,帶著點變聲期餘韻未過的沙啞。

七月漸入尾聲,仲秋之際悄然逼近。

原先還覺著燥熱的風吹過簾面,忽地能感到涼意了。這時才驚覺,原暑夏已過了這般久。

室內極靜,靜得只有魏驛藺翻動書頁與念書時的聲音,輕輕刮過阮覓耳膜,帶起酥酥麻麻一陣癢。她揉了揉耳朵,瞪大眼竭盡全力,企圖記住魏驛藺用自己原話翻譯出來的文章。

念了幾篇文章,魏驛藺停下來,倒了杯水,還沒喝便忍不住輕輕咳嗽幾聲。

阮覓接過他手裏還未來得及放下的杯子,試探著問:“別念了?”

她記得先前曹雪冉說過,魏驛藺有體寒之癥來著。現在這會兒又是剛剛入秋,溫度降得快,可別受了風寒。

豈料魏驛藺很堅持,笑著說了聲沒事,然後拿著書繼續念下去。

這麽努力,總讓阮覓覺得他這好像是在和什麽人較勁。

腦子略微一轉,想起來最近她和魏驛藺一起見的人裏面,也就那個不知道名字,同樣體弱多病的學子會讓魏驛藺有這樣的危機感了。

現在有兩個選擇。

一是當著魏驛藺的面發誓自己只有他一個摯友,對別的什麽病弱、俊美、禁欲的書生通通不感興趣。

第二個選擇,就是推波助瀾,讓魏驛藺這種腦補繼續下去。

畢竟有競爭才有壓力,有壓力才有動力。

無師自通了奸商之道,阮覓毫不心虛地選擇了第二個,沒有半分猶豫。

畢竟,她確實對那天遇到的柳姓書生非常在意。

心裏想著這些,阮覓面上依舊正經得不得了。還在一旁暗戳戳地給暗示:“聽你念故事真舒服。”

魏驛藺一聽,坐得更端正了,好像下一秒就是他的榮光時刻。

於是這日午後,魏驛藺念著書,阮覓就在一旁時不時誇讚兩句。

諸如“這個故事真好聽”、“你念書的聲音聽著真舒服”、“你好厲害”……

雖然她表情匱乏,但那些誇讚的話確確實實洋溢著豐沛的情感。激勵得魏驛藺一下午都拿著書不肯撒手,就算阮覓讓他去休息會兒,他都精神奕奕堅決搖頭,甚至為了繼續讀下去,口不擇言道。

“阮姑娘,我發現我又愛看書了!”

阮覓驚訝回頭,“什麽?”

魏驛藺怔楞片刻後立馬改口:“沒什麽。”

阮覓上下打量他,直把魏驛藺看得不自在才收回目光,“既然沒什麽,那就休息會兒。不急在這一時。”

“……好。”魏驛藺有點萎靡。

等魏驛藺停止幼稚的攀比,阮覓自己拿起那本書開始回顧裏面的內容。書裏面大部分字與先前學的差不多,只是偶爾一句話裏夾雜著三四個生僻字,完全無法理解意思。

但聽過魏驛藺用自己的話翻譯的版本之後,略加猜測就能明白這些字的意思了。

阮覓連蒙帶猜看了幾篇,沒有發現魏驛藺悄悄從書堆裏拿出一本書看了起來。

《寵妃進階手劄》是早些時日在書局裏面買的,其實也算是阮覓送給魏驛藺的第一件東西。

他坐得端正,先擦拭一番手,才姿態恭謹地翻開書頁,虛心研學。

學如逆水行舟,不進則退。此乃名言警句。

魏驛藺覺得自己有必要繼續精進。

第一頁上寫著幾行字——

“首先,你要明白他需要的是什麽?”

“其次,對癥下藥,投其所好。”

“最後,讓他知道你為他做的,讓他感激讓他喜悅讓他離不開你。”

魏驛藺合上書,胸有成竹。

另一邊,阮覓還在與那本書死磕,擡頭時發現魏驛藺站在她身邊已經有一會兒了,便道:“站著做什麽?你坐啊。”

魏驛藺搖搖頭,很是體貼道:“裏面有一篇文章我很喜歡,便粗略寫了篇心得。陋作本不應該拿出來的,但這本書是阮姑娘所有,所以還是想讓阮姑娘點評一番。”

他笑著,指間捏著張紙,紙上筆墨未幹。很明顯,是在剛才那麽一點點時間裏寫出來的。

阮覓十分感動,並且接受了這張紙。

雪中送炭是什麽?這就是雪中送炭!

當阮覓聚精會神去研究紙上的行文節奏與格式時,魏驛藺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她,眉眼柔和。

沒有人告訴魏驛藺,阮覓拿著這本書過來是幹什麽,他也沒有特意去問。但最後,他還是避開所有迷霧找到了真相,仿佛生來便有著可怕的洞察力。

只要他把所有心神放在一個人身上,那他便能明白對方所想,將她所需要的一切送到眼前。

體貼入微到極致,不外如是。

臨走前,阮覓竟然已經在魏驛藺的幫助下把這整本書搞明白了。連要寫的東西都思路清晰得不得了。

“阮姑娘今日,開心嗎?”送她出去時,魏驛藺垂眸看她,眼中略帶點期待。

若是有打分制度,阮覓甚至願意給他滿分好評,由此可見阮覓今日心情有多好。她毫不吝惜誇讚,真誠道:“我今日最開心的時候,就是在這兒了。”

有了這句話,魏驛藺像是得到了某種保證,抿嘴笑起來。

“那便好。”

這般,阮姑娘應該不回去找柳兄了。

他心裏這樣想著,有點淡淡的驕傲。

而把人誇得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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